建安七子中，陈琳排第二，他的年龄和孔融相仿，但选择完全不同。

孔融有孔子世族作背景，敢和权势对抗。

陈琳，史上没有记载他有什么背景，甚至连个名师都没有，他所做的，只能顺势而为，随遇而安。

他有过三任老板，何进、袁绍、曹操。

虽然换老板，陈琳的主要工作没变，主要做文字工作，草拟公文，对内对外宣传。

在陈琳看来，所谓宣传，就是六个字：骂对手，夸自己。

这样的定义，后世的骂人高手——鲁迅、李敖肯定赞同。

在给第二个老板打工时，陈琳受命骂曹操——将来的第三任老板。

他写的《为袁绍檄豫州文》，将曹操骂得体无完肤。当时曹操正头痛，躺在床上，看完这篇檄文，惊出一身冷汗，病居然好了。

曹操打败袁绍，看到陈琳，问他：“君昔为本初作檄书，但罪孤而已，何乃上及父祖乎！”

——您原来给袁绍写讨伐我和檄文，骂我一个人就得了呗，为什么还以骂我爸、骂我爷呢？

陈琳的檄文，先骂曹操的出生不正，再骂曹操多次靠袁绍才存活，最后骂曹操干了哪些坏事。句句是实，字字发针。

陈琳的回答也很老实。他说：矢在弦上，不得不发——我就是干这份骂人工作的，骂也得骂，不骂也得骂。

陈琳和曹操，是老相识，互相了解很深。

陈琳给大将军何进当过主簿，就是秘书长，而曹操在何进手下，当典军校尉。

何进要引董卓进京，陈琳和曹操都极力劝阻。

对给袁绍写信表诚意的自家部下，曹操都能原谅，更别说各为其主的陈琳了。

他对陈琳不予追究，反而让他担任自己的首席参谋。

从此，陈琳这座宣传大炮，就为曹操所用，曹魏的书檄基本由他和阮瑀来写。

袁绍灭掉公孙瓒时，陈琳写了一篇《武军赋》，颂扬袁绍的功绩。

曹操讨平乌桓时，陈琳同样写了一篇赋，名为《神武赋》，专门来歌颂曹军的军容整齐。

陈琳的文学修养很高，他写的文章，有时曹操都没办法增减一个字。

不过，陈琳甘为工具，愿当喉舌的功利做法，被一些人诟病。

南北朝的文学家颜之推说：陈琳在给袁绍工作时，称呼曹操为豺狼。在给曹魏写檄书时，就视袁绍为妖怪。虽然都不听上面的指令，不能自己说了算，但这也是文人的大毛病。

唐朝诗人吴融更直接，他说：纵道笔端由我得，九泉何面见袁公？

对于陈琳，大可不必求全责备，别说是文人，就是武将，在三国里，投降或投靠多个主公的人，比比皆是。

主公有选用下属的自由，臣子也有选择上级的自由。

只要在互为依存之时，并无背叛之事，都可理解和原谅。

主公们争的是天下，臣子们求的是活着。

陈琳另外有一名篇《饮马长城窟行》。

饮马长城窟，水寒伤马骨。

往谓长城吏，慎莫稽留太原卒！

官作自有程，举筑谐汝声！

男儿宁当格斗死，何能怫郁筑长城。

长城何连连，连连三千里。

边城多健少，内舍多寡妇。

作书与内舍，便嫁莫留住。

善待新姑嫜，时时念我故夫子！

报书往边地，君今出语一何鄙？

身在祸难中，何为稽留他家子？

生男慎莫举，生女哺用脯。

君独不见长城下，死人骸骨相撑拄。

结发行事君，慊慊心意关。

明知边地苦，贱妾何能久自全？

他为何进、袁绍、曹操写的那些公文和檄文，他只不过一个大喇叭，说的是别人的意思。

而这篇《饮马长城窟行》，文中充满矛盾和无奈。或许“何能久自全”，才是他真实的心声吧。

文人和武将，各有各的不自由。